施達家書 | 2025年4月

親愛的施達朋友和支持者：

你有沒有想過，我們如何同時去愛被欺壓者和欺壓者？

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時，正是在印度加爾各答的紅燈區，服侍一羣因家貧而被父母或親人賣掉的女孩。其中一位女孩叫Ria（化名），她有五個親姊妹。根據當地的文化，女子要倚賴丈夫才能得到衣食住行等基本的生活條件，但女家必須付嫁妝給夫家才可「嫁女」。Ria的父母為了替女兒籌錢做嫁妝，選擇賣掉Ria，犧牲她來「拯救」其他五個女兒。

因貧窮而被親人賣掉，實在屢見不鮮。有一次，我在緬甸仰光探訪施達長期合作夥伴，期間與一位被夥伴拯救及照顧的人口販賣倖存男孩聊天。Htin（化名）15歲，是家中三兄弟中間的老二。他被父親賣給民族武裝組織，成為童兵。當我問他在青年中心的生活以及對未來的想望時，我不禁想，若他要與家人和解，會是甚麼樣子的呢？

對於像Ria和Htin這樣的倖存者來說，要重新找回尊嚴，並真正復元，遲早都需要面對一個沉重的挑戰，就是與那些曾背叛、出賣他們的家人和解。我們怎樣與壓迫自己的人和解？這是可能的嗎？

我記得曾在印度紅燈區與一些妓院老闆交談。他們當中有人原是人口販賣受害者。她們年輕時被賣進紅燈區，為了生存，唯有一步步爬上「社會／犯罪階梯」。她們漸漸開始買入、擁有並販賣其他女孩。原本的受害者成了加害者。

憐憫人口販賣受害者並不困難，但憐憫奴隸主或加害者呢？在追求公義的同時，我們怎樣以基督的愛與憐憫來對待他們？在受害者與加害者的身分界線愈發模糊之下，這個問題並不容易。

在近年強迫詐騙案件激增的浪潮（scam-demic）之中，身分界線模糊的問題更為明顯。根據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（UNODC）的估算，約有8%的人口販賣受害者被強迫犯罪，如網絡詐騙和洗黑錢等。然而，辨別他們是自願還是被迫參與，往往極為困難。受害者可能同時是犯罪者，而犯罪者也可能是受害者。就像欺壓者和被欺壓者之間的關係一樣，充滿灰色地帶。

然而，上主關懷被欺壓者，也關懷欺壓者。作為上主的門徒，我們被呼召跟隨上主腳蹤。對我來說，這意味承認並看見，在我身處的社會經濟架構和制度下我也可能是欺壓者。我所參與的市場經濟常常加劇貧富差距，由此產生的貧窮則會進一步導致歧視、剝削和暴力循環。在這意義上，我並非完全「無辜」。

同時，我也想起秘魯神學家和解放神學創始人Gustavo Gutiérrez的一句話。他談到上主對窮人的「優先選擇」，說：「窮人值得優待，不是因為他們在道德或宗教上比其他人優越，而是因為上主是上主，在祂眼中『在後的要在前』。這句話挑戰我們對公義的狹隘理解，提醒我們，上主的方式與我們不同。」

我們去愛與服侍，不是因為窮人或受害者比富人或加害者「在道德或宗教上更好」，而是因為耶穌正是如此行。祂為每個人的罪死在十字架上。不論貧富，不論受害者或加害者，我們也共享同一人性：我們都是罪人，都深深需要上主的恩典。

在這大齋期和復活節，願我們再次經歷祂的救贖恩典，並因這恩典，帶着更深的愛去關懷那些我們可能視為「受害者」與「加害者」的人。